崔愍琰、怡亲王皆未立刻作答,二人诡异的保持着同频率的沉默。
白日的光线透过细密的窗棂斜射而入,在光洁的金砖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格栅,也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照得无所遁形。一道格外明亮的光柱,正正打在书案中央那两封摊开的信笺上,墨迹在强光下显得异常清晰,也异常刺目。
崔愍琰指尖捻着那页让陈嵊暴跳如雷的状书,目光沉静地逐行扫过。信上所陈,事无巨细,皆是旧年盐案中那些本应随岁月湮灭的隐秘账目细则——何时、何地、经手何人、银钱数目、乃至当时为掩人耳目所用的特定暗语,无不罗列详实,宛若亲历。饶是崔愍琰心性早已锤炼得坚如磐石,阅至关键处,眉心亦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蹙,虽瞬即平复,却已在他心底投下重重疑影。
他放下这封,转而拿起怡亲王带来的那封东宫信函。两相对照,无需费力推敲,一个清晰的结论已如寒冰般浮上心头。这两封信,一明一暗,一急一缓,箭镞所指,皆是他崔愍琰。其一,东宫主人谢运璋那多疑如狐、阴骘似蛇的性子,已然对他生出了尖锐的猜忌,这并非寻常敲打,而是近乎摊牌的试探。其二,他这经营得铁桶一般的崔府之内,怕是出了内鬼。
盐案旧账,所有收尾细节,普天之下,除他之外,本应只有三皇子谢惟渝知晓。为防不测,他作为谢惟渝埋得最深的暗桩,历年所为之事,皆一式三份,留有绝密记档,一份呈送谢惟渝,一份自身秘藏,另一份……他原以为万无一失。
此刻竟凭空冒出如此一位对内核了如指掌的「苦主」,除了府中有「鬼」,窃密泄与外敌,他想不到第二种可能。
心念电转间,惊涛骇浪已在意海翻涌,然崔愍琰面上却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。他甚至唇角微扬,勾起一抹惯常的、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,仿佛手中所持并非催命符,而是无关紧要的闲杂诗稿。
这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,一是源于这些年身处漩涡中心,历经无数明枪暗箭、口诛笔伐所淬炼出的钢铁心性;二来,他既敢当初与谢惟渝合谋,在盐案中刻意留下纰漏,布下此局引东宫入彀,自然早已备下后手,有那圆谎收尾、甚至反戈一击的自信与能耐。
相较于心浮气躁的陈嵊所带来的那封「明枪」,怡亲王手中这封源自东宫、语焉不详却暗藏机锋的「暗箭」,才是真正的危机所在,其凶险程度,远超前者。
谢运璋此人,心思之缜密,疑心之深重,堪称罕见。要取得他哪怕一丝一毫的信任,都需耗费无数心血与算计,如履薄冰。一旦被他疑心,便如被毒蛇盯上,不死不休。如今他既已对怡亲王这等老臣都起了疑心,不惜以旧案敲打,那便意味着东宫内部的清洗与戒备已升至前所未有的级别,绝不仅仅是信件敲打这般简单。
殿内一时静默,只闻更漏滴答,声声催人。
崔愍琰终于抬起眼,目光先掠过气犹未平的陈嵊,最后定格在面色凝重的怡亲王身上,他手中仍握着那封东宫来信,指尖无意识地用信笺边缘一下下轻敲着光洁的紫檀木案面,发出极轻的“嗒、嗒”声,每一声都似敲在在场之人的心坎上。
“王爷,”他开口,声音平稳,听不出丝毫波澜,“青玄真人入东宫也有些时日了,殿下近日诊疗的情形究竟如何?”他问得随意,仿佛只是寻常关切,然在座皆是人精,岂会听不出此话背后的深意。
青玄子乃怡亲王举荐,若太子病情因此人或有反复,或其「修仙问药」之事被有心人利用大做文章,怡亲王首当其冲,而举荐之功,瞬间可变为催命之符。他此刻问起,既是试探东宫近况,亦是在点醒怡亲王,两人此刻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。
不待怡亲王细答,崔愍琰已缓缓起身,手握那信,踱步至窗边的博古架前。架上陈列多为古玩珍奇,在透过窗棂的日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。他信手取下一件精巧的鎏金双鹤团海棠花纹镂空金香囊,置于掌心,漫不经心地转动把玩,目光却似穿透了眼前的精美器物,投向了更深远莫测的朝局。
“三殿下已然奉旨前往漠安处置鼠疫,”他背对着二人,声音依旧平淡,却字字清晰,“漠安之事,看似凶险,实则是积累威望、彰显仁德的绝佳机会。以三殿下之能,平定疫情当不在话下。待他功成返朝,陛下圣心欣慰之下,只怕这天平,又要向那边偏移几分了。”
他顿了顿,将香囊轻轻放回原处,发出细微的磕碰声,这才转过身,目光扫过神情各异的怡亲王与陈嵊,最后落回手中那封几乎要被捏出汗渍的信上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:
“去岁祭天大典,太子殿下已是强撑病体,勉力为之,朝野有目共睹,其艰辛不易。今岁夏至祭地大礼,迫在眉睫,殿下玉体若仍未见起色,届时即便我等臣工如何恳切规劝,只怕陛下为江山社稷计,为典礼庄重计,也难免会将这主持之责,交到年富力强、正值盛誉的三皇子手中。”
此言一出,书房内空气仿佛骤然凝固。祭礼主持权之争,历来是国本动向最敏感的风向标。若连祭地大礼都落入三皇子谢惟渝之手,那东宫储位之动

